
摘要:青云兩個字背后是黃允松的不服與抱負。
文|《中國企業家》記者 郭朝飛 編輯|馬吉英 攝影|鄧攀
BAT打得不可開交的地方,創業者還有沒有機會?
黃允松的答案是有,秘訣是兩個字——中立。黃允松是企業級云服務商青云QingCloud(以下簡稱青云)的創始人、CEO。
他身材瘦小,語速很快。他父親評價他像個機器人。因為看起來,他的生活實在無趣,吃飯、穿衣不講究,不抽煙、不喝酒,買什么票都撿最便宜的。
機器人還有一個特點——一根筋,很大程度上黃允松也是如此。他在IBM工作近10年,有一大半時間都在做跟云計算有關的東西,2012年開始創業,仍然死磕云計算。
云計算是一個混戰的江湖,諸多國內外巨頭都在重點布局,除了IBM,亞馬遜、微軟、谷歌、BAT等巨頭也都在耕耘,創業公司更是一茬接一茬。大約一年時間,黃允松和團隊是在外界質疑和自我懷疑中度過的,代碼寫了一遍又一遍,總是有問題;公司也有過賬戶只剩下不到6萬塊錢、眼看工資就發不出的時候;還有一陣子,黃允松因為壓力過大,住進了醫院。
“要說沒想過放棄,那肯定是忽悠,我想過N次。但是我不服,或者說不舍得,還遠遠沒有達到目標呢。”黃允松說。
執著地死磕讓青云活了下來。
2016年,青云實現了千萬級人民幣稅后凈利潤。目前,其為7萬多家企業用戶提供公有云、私有云、混合云和托管云服務,在金融、工業、能源、商業等領域積累了不少標桿用戶,包括招商銀行、中國銀行、泰康保險、華潤創業等。
青云也將在資本市場進行更多運作。2017年6月,青云宣布完成10.8億元人民幣的D輪融資,投資方包括招商證券國際、招商致遠資本、陽光融匯資本、中金佳泰、泛海投資等機構,藍馳創投、光速中國等早期投資方跟投。青云已經成為了一只獨角獸,謀求在國內上市。
尋找第二條腿
對于青云和黃允松來說,2014年年中是一個最關鍵的節點。當年年初,公司完成了2000萬美元的B輪融資,當時公司只有7個人,年中也就幾十個人,在公有云領域已經積累了近兩萬家企業用戶,大部分是互聯網創業公司。
看起來成績不錯,危機已經露頭。
公有云的市場玩家有不少創業公司,還有很多“大家伙”,如亞馬遜、微軟、IBM這樣的國際巨頭,中國電信等傳統運營商,BAT、盛大、金山等互聯網公司,還包括IDC(互聯網數據中心)服務商和傳統IT基礎架構提供商。2014年,“大家伙”開始打架,很多公司宣布云服務大幅降價。數據顯示,當年3月,阿里云的云服務器、云存儲和云數據庫價格大幅下調,其中云存儲降幅達42%;一個多月后,騰訊云又宣布云服務價格全線下調50%。
資料來源:運營商世界網發布的《2016年度中國云服務及云存儲市場分析報告》
“大家都在補貼,打價格戰。當時就有投資人質疑,青云的公有云是有客戶,但你怎么掙錢?怎么有凈利潤呢?”藍馳創投合伙人陳維廣告訴《中國企業家》。藍馳創投是青云的投資方,從A輪到D輪均有投資。
“一家企業不能把自己在一棵樹上吊死,得有兩條腿,要不然出現一個谷底可能就扛不過去。所以,2014年下半年我開始拼命尋找第二條腿。”黃允松所謂的“第二條腿”就是針對傳統行業的私有云。這一領域幾乎都是大客戶,付費意愿強,價格敏感度低,但注重服務安全性與穩定性。
青云首先選擇了傳統金融行業,招商銀行成為最重要的一個目標客戶。如此選擇,與青云的基因有關,黃允松等三名公司創始人都與IBM有過交集,兩人曾在IBM工作,另一人曾是IBM的實習生,團隊中亦有從IBM辭職加入者。IBM有很多大銀行客戶,因此黃允松等人非常了解銀行業和銀行的痛點與需求。在黃允松看來,招商銀行是中國的銀行中最注重科技創新的一家,拿下招商銀行具有特殊的標桿意義。
黃允松沒有料到,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將進入人生的最低谷,青云也將進入最難熬的一段時間。
黃允松身材瘦小,語速飛快,父親形容他像個機器人
青云聯合創始人、運營副總裁林源回憶,他們與招商銀行的相關負責人在一個會議上相識,互換名片時對方稱可以到公司交流。2014年8月,黃允松到深圳與招商銀行接洽。巧的是,當時招商銀行正準備上馬一個私有云項目,不巧的是,一家擅長私有云的巨頭公司已經介入。黃允松沒有放棄,他與另外一名同事交替去招商銀行拜訪,保證每周都有人去“刷臉”。
“無論如何,不能讓招行忘了我們,(這么做是)暗示我們一直都在,隨時可以上場。”黃允松說。
這是一個非常痛苦的過程,黃允松穿梭于北京與深圳之間,看不到希望,其他大公司也沒有什么進展,“能被逼瘋”。陳維廣記得,有不少“大家伙”找到青云尋求收購,給的價格也不錯,讓他們別折騰了。彼時,黃允松的兒子出生不久,因生病要長期住院,黃允松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,“臉色發青”,自己也幾次住院。
一籌莫展之際,轉機出現。
按照計劃,招商銀行2015年開年驗收項目,前述巨頭公司的私有云方案需要盡快上線跑起來,不想其方案遇到了技術問題,遲遲無法攻克,招商銀行非常焦急。黃允松和同事的持續“刷臉”終于換來了一次機會,最終青云拿下了這個訂單。事后,招商銀行的人和林源聊天,稱對青云印象很深,因為那段時間青云一個戴眼鏡的小個子工程師總是去,非常機靈。林源笑說,那就是公司CEO黃允松。
反抗
黃允松知道創業不容易,但沒有想到會如此艱難。他是一個保守的人,不愿意冒風險,做任何決策都會反復掂量,尋找各種證據來支持自己的判斷。
2011年,黃允松尚在IBM,是IBM Smart Cloud的創始人之一、首席架構師。初期,IBM Smart Cloud在公司內部發展不錯,迭代了好幾個版本,還成為IBM全球發布的一個標準化產品。硬件設備是IBM的大頭,而云產品的趨勢是消滅硬件,為了短期內不對公司業績造成巨大沖擊,IBM選擇了一個居中的發展模式,緩慢過渡。IBM內部,有關云的產品方案有7套,黃允松的只是其中之一。這意味著,黃允松團隊將被邊緣化。臨近2012年春節,IBM美國奧斯丁實驗室的一位高層來到北京,找黃允松談話,稱業務發展方向將會有一系列的調整和改變,想聽聽黃的意見,最擔心的是黃和團隊的情緒。黃允松表面應承,內心明白已經無法挽回了。
“當時我腦瓜子里想,IBM是一家美式公司,我可以反抗,但反抗的結果是什么呢?如果同意,就意味著我要下去。那場談話實際上是不愉快的,但還得裝著很愉快。”至今,黃允松還記得會議室的門牌號——51209。
項目夭折并不意味著黃允松丟了飯碗,他在IBM的職業生涯仍然可以繼續。但這不是他想要的。
“我們這個行業很殘酷,長江后浪推前浪,年輕人都在往前飛奔。我三十多歲的人了,如果再養幾年就廢了,我接受不了。”黃允松說。
跳槽還是創業,黃允松拿不準,他找了很多在外企工作的前輩,問他們如果碰到自己的境遇會怎么辦。兩個人的背后助推,讓黃允松下定決心創業。
一個是他太太,當時還是女朋友。她也在IBM工作,不斷“刺激”黃允松,不斷“冷嘲熱諷”,笑他不敢反抗。
“反抗啊,天天罵人。”黃允松回應道。
“罵人不是反抗,是不禮貌行為而已。”女朋友回應他。
另一個人叫甘泉,如今是青云聯合創始人、CTO。甘泉比黃允松大兩歲,外表溫和,內心躁動。他在華為呆過,在IBM干過兩年,有過兩次不成功的創業經歷,但喜歡冒險,創業激情很高。2011年時,甘泉任職于百度。離開IBM之后,甘泉一直攛掇黃允松一起創業,短則一個月,長也就一個季度,就會在MSN上扔給黃允松一個創業計劃,社交、游戲之類五花八門。黃允松覺得沒一個靠譜的,也就置之不理。這次,黃允松覺得時機成熟了,拉上了甘泉。
有人向黃允松建議,創業是組團打怪,得多找幾個人。
一天晚上,黃允松翻看自己的手機通訊錄,一個一個過,回憶是怎么認識的,有哪些交集,對方情況如何。翻到L時,看到了林源。他想起來這是自己2008年在IBM的實習生,林源是海南省的理科狀元,清華大學畢業,實習期間表現很優秀。當年黃允松手里沒有指標,最終林源去了騰訊。黃允松馬上撥通了林源的電話,告訴他打算創業,還缺一個人,林源沒有詢問細節就同意加入。
很快,黃允松、甘泉、林源約在北京朝陽區北苑的一個上島咖啡見面。基于黃允松在IBM的積累,他們打算做一個完整的IaaS(Infrastructure as a Service,基礎設施即服務)。他們特意選擇2012年4月1日愚人節這天成立公司,命名青云QingCloud。
黃允松從小與外公一起長大,外公是一個老派讀書人,黃允松跟他識繁體字、寫毛筆字,讀了很多古書。黃允松高中時喜歡上了《紅樓夢》,至今還是紅學愛好者,能背出《紅樓夢》中不少詩句。《紅樓夢》中薛寶釵有一句“好風憑借力,送我上青云”。“青云”二字的出處和寓意顯而易見。
但在更深層面,青云兩個字背后是黃允松的不服與抱負。IBM被稱為藍色巨人,當年黃允松團隊的云計算項目在IBM的內部代號是Blue Cloud。與之對應,青云的寓意是“青出于藍而勝于藍”。
“不自量力”
黃允松尚未離開IBM,資本就找上門來。
2011年,藍馳創投的一名投資經理通過百度的一個朋友認識了甘泉,黃允松與陳維廣搭上了線。
陳維廣曾在IBM、諾基亞呆過,也是技術研發出身。2011年,藍馳創投開始研究企業級服務市場。當時,陳維廣認為,三大因素將促進云計算的爆發:第一,中國人口紅利逐漸消失,人力成本上升,很多事將通過IT自動化解決。第二,隨著各行各業的互聯網化,企業的增長曲線不確定性增加,起伏波動概率變大,對傳統IT架構提出挑戰。第三,依據摩爾定律,硬件成本逐年降低,企業可以處理更多數據。
與陳維廣第一次見面,黃允松處于一種懵的狀態,他只知道VC很厲害,甚至不知道VC這兩個字母是什么詞的縮寫。陳維廣提出看看東西,黃允松什么都沒帶,PPT演示也沒有。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,主要談了黃允松的創業想法和方向。此后,陳維廣與黃允松三人又見了一次,黃允松演示了一些技術與功能。
和黃允松談完之后,陳維廣覺得產品不錯,黃允松本人也非常真誠,比如承認產品還存在一些問題,云計算又是一個爆發的市場,遂決定投資。2012年6月,青云完成了藍馳創投的A輪200萬美元融資。
有人有錢,日子并不一定就會舒坦。IaaS是一個重資產領域,有機房、帶寬、服務器等一系列投入,又有技術難度。甘泉說,當時很多人都勸他別做,包括他在百度的領導,大家都認為不靠譜,覺得應該大公司來做,“他們內心的潛臺詞是,我們有點不自量力。”
事實證明,這些提醒不無道理。公司成立的一年多時間里,遇到了無數次挫折和失敗,存儲、網絡等都寫過多個版本。2012年底,青云邀請了一些行業人士,準備做Beta版內測,演示的前夜突然發現架構完全是錯誤的,三人連夜改進。直到2013年7月,青云公有云平臺才正式上線。在此前后,公司賬戶剩下不到6萬塊錢,有付費用戶以后才緩了一口氣。
甘泉承認,有很多次絕望,也想過放棄,但怕丟人,總覺得還沒到徹底放手的時候。最初的一年多,每次見到陳維廣,都能感覺到陳的憂心與忐忑,需要不斷給他解釋。好在終于挺過來了。
青云的公有云與其他服務商有兩點差異:第一,雖然是公有云,青云利用SDN(軟件定義網絡)技術進行了用戶隔離,私密性更好。第二,青云公有云按秒計費和資源秒級響應,改善了用戶體驗,一些公司按分鐘、小時計費,有的則是按月,甚至按年計費。此外,青云云服務性能也不錯,借此青云用戶量快速攀升。
如前所述,公有云領域巨頭遍地,價格戰此起彼伏,用戶忠誠度又很低。如果只做公有云,創業公司很難生存,這才有了青云探索私有云,黃允松招商銀行“刷臉”的故事。
拿下招商銀行,青云在金融行業留下了名聲,不久之后,中國銀行、泰康保險等也成為其客戶。青云逐漸站穩了腳跟,2015年收入過億,2016年實現千萬級人民幣稅后凈利潤。
保持中立
2017年春節前后,青云啟動D輪融資,原計劃4月完成交割。本輪是Pre-IPO,大機構比較多,起初進來了20多億元,黃允松不想股權被稀釋得太厲害,最后各家投資機構額度基本都壓縮了50%,交割推遲到6月。
“談判花了不少時間,法律文書摞起來有一米多高,我簽字就有500多次。”黃允松說。青云正在拆除VIE結構,計劃三年在國內完成上市。
黃允松表示,青云將致力于企業級IT和CT(通訊技術)的創新及變革,D輪融資后,會不斷補充和完善自身的產品和服務,實現從基礎云服務商向綜合企業服務平臺的升級。未來,青云的產品與服務體系將涵蓋從功能芯片到基礎設施服務、開發平臺、企業應用交付的IT全產業鏈條。
風口總是很熱鬧。
據不完全統計,今年上半年國內云計算創業公司累計融資超過50億元,青云宣布D輪融資前后,華云宣布完成總計15億元的新一輪融資。3月,UCloud獲得9.6億元人民幣D輪融資。以亞馬遜和阿里云為代表的云計算巨頭也正在攻城略地。
陳維廣說,青云看起來對手很多,比如公有云領域有阿里云、騰訊云,私有云有華為、華三,但各自側重點不同,市場足夠大,沒有完全的競爭關系,都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。
在黃允松看來,BAT等做云計算都有自己的生態。比如阿里云,電商領域自不用說,其他也是依托整個阿里集團的相關業務;騰訊在游戲領域優勢明顯,同時輻射集團其他業務范圍;金山云則是向金山+小米的生態拓展。因此,巨頭在互聯網云領域打得不可開交。
與上述幾家不同的是,青云不做巨頭生態體系中的業務,要做排斥巨頭的傳統精英行業,比如傳統金融以及互聯網金融、能源、流通行業等。黃允松認為,這些領域的企業非常關注自己數據的獨立性與安全性,對于巨頭懷有戒心,菜鳥與順豐的對壘就是例子。實際上,順豐優選、順豐海淘等順豐集團的創新型項目用的就是青云的云服務。
企業應用服務領域,也就是應用軟件行業,也將是青云的重要布局方向。不過,青云自己不做應用程序,而是打造一個應用交付與運營管理平臺,其他企業服務應用接入平臺,類似于蘋果App Store的操作模式。
青云同樣面臨挑戰。黃允松認為,青云技術色彩太濃,商業形象太淡,這不利于市場拓展。
更大的挑戰是人才。如何培養更多的研發型人才,也是黃允松頭疼的問題。
黃允松要求自己每年必須讀4本非技術類的書,包括社會、哲學、文學、藝術等。他認為,書、云計算、社會,本質上邏輯和架構是相通的。如果不讀書,不了解社會,云架構是無法成功的。